當電影銀幕上滿滿整片蓊鬱山林撲面而來,那種刺痛人的綠,讓從小吃台灣米喝台灣水長大的我,坐在黑暗的電影院裡垂淚不已,既讚嘆著台灣的山林之美,也羞愧著自己對原住民歷史文化的無知。

而就在《賽德克.巴萊》轟動推出、引發熱烈討論之際,另一部有關原住民部落的電影《不一樣的月光》也順利排入上映的檔期。兩部電影相較,一是耗費七億的大成本大製作,原民抗爭的壯闊男性史詩,一則是靠補助與捐款的小成本小製作,原民現代生活的愛情小品,但兩者卻可以在當前台灣方興未艾的原住民影像生產上,產生積極且具創造力的對話。

首先,是涉及創作者的身分政治。《賽德克.巴萊》推出至今引發的爭議之一,便在於對該片漢人製作團隊、跨國技術合作生產模式之質疑,批判者多以「你所不知道的霧社事件」、「你看不到的原民信仰」為出發,挑戰該片「漢人思惟」導致的遮蔽與誤識。

故若順此邏輯推論,那《不一樣的月光》就真的非常不一樣。該片是台灣第一部由原住民導演所拍攝的劇情長片,拍攝的現場就是導演陳潔瑤土生土長的宜蘭南澳部落,演員與製作發行團隊也多以部落之人為主,就連在《賽德克.巴萊》裡精彩飾演中年莫那魯道的林慶台牧師,也在《不一樣的月光》中回歸其牧師本業,在教堂裡布道。

除了泰雅族導演拍泰雅族部落,該片在「身分認同」的正當性,更可上溯到家族歷史。導演陳潔瑤的阿嬤,正是當年失足落水泰雅少女沙韻的同學松村美代子,也正是松村美代子在中山堂的一曲高歌《追思沙韻少女》,打動當時的台灣總督長谷川清,而有後續「沙韻之鐘」與一系列打造愛國少女的皇民化行動。

但「身分認同」的簡化思惟,從來就不是評斷影像美學/政治的關鍵要件,若以出身來斷影片的好壞與真假,對漢人導演魏德聖不公平,對初試啼聲、卻一鳴驚人的原住民導演陳潔瑤,也一樣不公平。

故問題不在於打壓漢人導演不能或不會拍原住民,而在於凸顯原住民由被拍攝客體成為編導製作主體的歷史轉變。唯有讓「身分本質化」退場,與讓「歷史脈絡化」進場的同時,我們才能真正敬佩漢人導演魏德聖的苦心孤詣,也才能真正珍惜同為「原住民」與「女性」導演陳潔瑤的一路堅持。

《不一樣的月光》更成功回應《賽德克.巴萊》所引發的另一個爭議點:歷史詮釋的多義(異)性。該片描述外地劇組進入部落,尋訪「沙韻傳奇」,巧遇愛打獵也愛踢足球的部落高中生尤幹及其朋友家人。

「劇中劇」的後設形式,不僅讓該片能穿插遊走在紀錄片與劇情片之間,影像細緻清新,流暢動人,更讓鏡頭前受訪居民的可愛反應,徹底鬆動了歷史的一言堂:即便只是發生在七十多年前的事件,同部落族人卻沒人能確定當日為日本老師送行的學生人數,甚至沙韻當時的年齡,而部落高中生尤幹的女友,也叫沙韻,尤幹阿公老獵人手執泛黃照片追憶《那些年,我們一起追的女孩》,也是沙韻。歷史不曾灰飛煙滅,歷史只是眾說紛紜。

《不一樣的月光》是一雙敏銳真誠的大眼睛,用影像生動書寫著原民文化的日常,讓「看見」成為可能,讓「不一樣」成為動態差異的過程。

(作者為台大外文系教授)


全文網址:http://udn.com/NEWS/OPINION/OPI4/6729451.s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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